去年開始,日元大幅貶值。海外投資者紛紛涌入日本市場,搭乘這趟“匯率折扣”,來了一波狂飆搶購。
其中,房子竟成了血拼的重頭戲。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據(jù)當?shù)貦C構統(tǒng)計,匯率頹勢才剛顯露,就有投資者進場,“秒掃”寫字樓和公寓。
去年5月份“電子簽”通過后,許多國外買家干脆在線看房,閃電下單。
甚至于,有豪客一筆就簽下一整棟寫字樓!
時隔30多年,看著日本樓市重又紅火,不禁唏噓。
猶記90年代日本經濟泡沫破裂,瘋狂上揚的房價斷崖式下跌,砸碎了日本人的繁華夢。
無數(shù)人一夜之間由千萬富翁變成“千萬負翁”,手里有房的風光,分分鐘變成哭爹喊娘的慘狀。
房子,成了逃脫不掉的噩夢。低價買入的損失還小些,最無奈的是那些高價“接盤俠”,一套房,就困住了一輩子。
而這一切,都要從一紙協(xié)議說起。
二戰(zhàn)后的日本工業(yè)迅猛發(fā)展,產品賣到了全球各個角落??呻S著出口井噴,其與美國之間的貿易摩擦也在加大。
1985年,日本被迫簽訂“廣場協(xié)議”。
按照協(xié)議,日元急速升值,一夜間,出口商品齊刷刷漲價,東西賣不動了。
為了促進出口轉內銷,刺激老百姓買買買,日本政府在兩年間降息5次,鈔票像流水般從銀行涌向民間。
可老百姓也不是無腦,該吃吃該喝喝,大多數(shù)錢財還是得找個地兒存起來。
同時,工業(yè)不景氣,企業(yè)有錢也不敢擴大生產。
就這樣,現(xiàn)金如開閘的大水,一股腦灌到了樓市、股市,與匯市,其中,以樓市為甚。
1989年,記者西奧多·懷特在《紐約時報》上發(fā)表評論,聲稱日本想要瓦解美國工業(yè),進而控制全球經濟,甚至于,報方公開質問:“到底是誰打贏了二戰(zhàn)?”
輿論的起因,就在于日本人當時大舉進攻美國樓市。
三菱財團買下洛克菲勒中心,索尼買下哥倫比亞電影,連帝國大廈,都被一個日本人給買了。
洛杉磯的ARCO廣場,紐約的ABC大廈,以及夏威夷96%以上的飯店和住宅,也接二連三地被日本人收入囊中。
與此同時,日本國內的房價也在高歌猛進,一月一爬。
當月下單次月轉手的,差價都能賺到50%,前腳看房還沒結束,后面房東就急吼吼地喊著抬價。
東京地價直接叫板吉尼斯紀錄,銀座更是一度被炒到70萬美金1平米。
當時就有人估算了一下發(fā)現(xiàn),只需要把東京賣掉,就能買下整個美國!
實體經濟無用。工廠一整年苦哈哈賺的,夠不上太太炒房團的小零頭。白領上班時一門子心思只想著看房,就連農民都不下地了,天天打聽著怎么入手東京房產。
剛畢業(yè)的大學生,能從銀行貸出幾千萬日元來買房,月入10萬日元的員工也敢扛下20萬日元的月按揭。
差額10萬?借!高利貸也借!
知道阿部寬吧?日本人氣明星,在《妖貓傳》中扮演阿倍仲麻呂。
劇中,他為貴妃的美貌傾倒,而早在1987年,他就已被日本樓市迷倒。
盡管當時房價已一飛沖天,阿部寬還是堅信“只漲不跌”,下狠手投資了好幾個公寓,為此背負上3億債務。
離東京地鐵站近一點的小住宅,30多層公寓,一開盤即癲狂。
一個停車的功夫,人群隊伍就排到幾百米開外。從外地趕來的吉田一刻都不敢猶豫,手里拽著全部身家的存折,恨不得使上全力往售樓小姐手里塞。
要知道,交了定金來抽簽的人,可是總套數(shù)的20倍!這個樓盤趕不上,其他樓盤也一樣,都是一樣擠,一樣搶,一樣急。
東野圭吾從1985年開始專職寫作,正好經歷了日本房價的暴漲階段。
在小說《解憂雜貨店》里,有一封他寫給“迷途的小狗”的信。他說,如果時光倒流,他最想做的事就是買房。
“1986年以后,日本房地產價格一定會攀升,你馬上把手頭的賣掉再買進更貴的,新買的很快又會升值。就這樣反復操作,賺到的錢投到股票上,股票閉著眼睛買都不會虧?!?/p>
整個社會每個角落,都在討論地產和股票,幾乎沒人意識到這就是個踩空中階梯的游戲。
每踩高一層,就加多一層跌落的風險,如同擊鼓傳花的ball game,悲劇就落在最后一球。
宮崎駿曾借電影《千與千尋》中,那對因貪食變成豬的父母,影射日本80年代追逐泡沫的人們,暗示著無節(jié)制的盡興背后,是難以挽回的代價。
而事實上,當錢都涌入樓市股市,真正支撐國家命脈的實體經濟被掏空,沒有了實體利潤支撐,貨幣就會越來越不值錢。
長此以往,樓股兩市的繁華就成了一場幻象,老百姓的所謂財富,也都會在一夜之間,付之一炬。
為了盡早戳破這層“迷人眼”的泡沫,1989年始,日本政府連下5道“收息令”,并對在持房產課以重稅。
果然,民間資金開始退潮。
房價腰斬。持房還貸者,遍地哀嚎。
住在橫濱的岸野,今年已經66歲。過去30年的日日夜夜里,他腦海里只裝著一件事:還貸。
1990年,看著房價發(fā)燒似地節(jié)節(jié)攀升,按捺不住的岸野先生一咬牙,貸款買了套小住所,希望也能夠賺點差價。
可諷刺的是,沒多久,他的房子就跌得比房貸還低。
買時房價是8000萬日元,跌后市值只剩4000萬。
然而,下跌只是開始,往后的30年,他還要還貸7200萬,外加每年7.5%利率。
每年收入不過700萬日元的岸野,30年來不敢消費,縮衣節(jié)食,還必須提前預支養(yǎng)老津貼,才能勉強度日。
到現(xiàn)在他還感慨,我究竟是為什么活著呢?
商業(yè)設施管理員須騰,在1988年購買了一套二層別墅。當時花了6000萬日元,可后來,只有開價到3000萬日元才有人接手。
盡管每月有40萬日元的工資收入,為了節(jié)約還貸,他只能將別墅出租,自己搬去12平米的一居室租住。
妻子無法接受這樣的決定,離開了他。老年的須騰還完貸款,孑然一身。
小企業(yè)主正人華1990年買進一套50萬美元的公寓。彼時的他生活富裕,開老式大奔,時常出國度假。
但很快,風光不再。隨著收息令,公寓跌去了一半不止。為了還貸,正人華不得不低價賣房,又換掉了奔馳車,在宣布個人破產之后,一夜返貧。
這些就是全部了嗎?遠不止。
有能力還貸的還算可以自救,那些無力償付債務的人,迎來的,多是賭徒般下場。
日本作家宮部美雪的小說《火車》中,新城喬子的父親為了買房,動用信用卡貸款??蓻]過多久,日本泡沫經濟就被戳破,不僅房價斷崖式下跌,公司也倒閉了。
一家三口從此離散。失業(yè)的父親還不起債務,選擇了逃亡,母親被迫賣春、吸毒,最終慘死。
歷盡艱難的喬子為了逃出魔爪,決定換個頭臉生活。
她殺死同事關根彰子,分尸滅跡,盜用了她的身份。
在逃避高利貸,與躲避警方調查的生存夾縫中,新城喬子日日夜夜都在祈求:父親快點死吧!因為只有那樣,她才可以宣布個人破產,過上正常人的生活。
社會現(xiàn)實催生了影視作品,但社會現(xiàn)實,更甚于影視作品。
東京房價3個月暴跌了65%,成交瞬間萎靡。高貸買入的投機者無法迅速脫手,又還不起貸款,自殺集中爆發(fā)。
1991年,有2000多人跑到富士山中的青木原樹海自殺,創(chuàng)下了自殺人數(shù)歷史之最。
下跌帶來拋售,拋售加劇下跌。開發(fā)商闖進央行行長辦公室,哭訴著請求救市被拒。短短兩年時間,破產的開發(fā)公司就超過2300家,不少地產老板眼看無望,跳樓逃債。
現(xiàn)金雪崩,工廠倒閉。為了換取一點點生活資源,很多女性被迫援交,用賣淫來維持生計。
泡沫破裂同樣影響了年輕人。
經歷了巨額資金的高進高出之后,社會就像一具剛剛退燒的身體,非常乏累,任何功能的再啟動,都需要漫長的調養(yǎng)與準備。
這個時期,能分配給年輕人的社會資源極少。體現(xiàn)在工作機會稀少,社會物資成本高昂,低微的收入無法支撐生活,于是,年輕人開始躺平。
不工作不消費,不結婚不生子,社會進入了低欲望時代。
短短幾年,翻天覆地。
昔日起樓宴客,今夕殘桓瓦礫。
面對突如其來的蕭條,許多人仍不能從舊時繁華中清醒過來。
成也房產,敗也房產,這一切,到底是怎么了?
被喻為“經濟學之父”的亞當.斯密在《國富論》中提出,自由市場是一只“看不見的手”。
這個說法被后世不斷補充,形成經濟學里的“理性人假設”,核心內容是:每一個從事經濟活動的人都是利己的。
但凡手頭有個只銀碎兩,都會投放到對自己最有利的地方。
工廠賺錢就投資生產線,地產漲價,就一定搶購房子。
如果自己的利益與社會利益沖突,絕大多數(shù)人還是朝向對自己有利的地方下碼。
就像東野圭吾小說里寫得那樣,如果時光倒流,一定會選擇買房子。而彼時的他,也一定已經知道房產泡沫對經濟有害。
那又怎么樣呢?先賺錢再說。
企業(yè)也一樣。有現(xiàn)金流就先買房。
難道企業(yè)主不知道沒有實體利潤支撐的房價只會透支社會經濟生命力嗎?無非房產來錢快。
得克薩斯有句諺語:人人都想上天堂,但沒人想死。
一樣地,大家都覺得自己會發(fā)財,別人才是倒霉蛋。
因此,反噬一定猝不及防,而倒下的,往往是最得意的。
那么,那些不買房的,是不是笑到了最后呢?
中島年輕時在日本國土政策局任職多年。剛入職時,正是日本房產瘋狂上漲的時期。
“當時的前輩就建議應該去買房,身邊也有很多人在買??上В敃r太年輕,并沒有錢。”
但中島發(fā)現(xiàn),1991年房價跌去了6、70%之后,隨之明顯滑坡的,是日本人買房的意愿。
隨著“土地神話”破裂,許多人被嚇破膽,不敢買房。還有就是本來就買不起房的人們,經濟硬著陸后收入都不保,就更買不起了。
可難道老百姓此刻的處境,真就是因為宮崎駿筆下的貪婪嗎?
肯定不是。
“晝出耘田夜績麻,村莊兒女各當家?!卑傩請D的,就是盤個好日子,過個團圓節(jié)。
有活就干,有錢就賺,這就是百姓的日常生活,也是他們的傾盡所能。
當國內經濟受限,妄圖通過發(fā)放“貨幣大水”拉動內需時,社會洗劫就已經注定。
民間能做的全部,就是順勢而為。
若說人們過于自利,其實恰是自利,推動了人類社會每個階段的往前發(fā)展。
重要的是政策,那才是風向標。
然而,向來都是宮闕萬間做了土,興亡皆是百姓苦。
當歷史塵埃傾瀉,每一個人,都沒能逃過壓到自己身上的那座大山。
30年后,日本樓市重又受到追捧,很多人由此開始擔心,歷史會重演嗎?
無從得知。
時光義無反顧地向前奔赴,歲月只負責收拾記憶。人類分到了所有難題,唯獨沒有答案。
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喃喃自語“To be, or not to be,that is the question. ”,迅速升級成了網(wǎng)紅流行。
究其原因,大概就是因為它打卡了人們心中糾結。
To be, or not to be?這句很像選擇題的反問句,讓糾結宣泄得更徹底,也讓無可奈何開始隱約若現(xiàn)。
但若問起答案,也不是沒有。
在哈姆雷特的另一句話里,我們或許可以捕捉到些許端倪。
那就是:
余下的,只有沉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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