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崇禎年間,青州人張敬利以販布為生。他家里父母早亡,家境貧寒,年紀都已經(jīng)過了30歲,卻連個媳婦也沒能討到。
這一年初夏的一天,張敬利從博山縣買了一擔上好的細密花布,打算運到家鄉(xiāng)去賣。從博山縣城選好貨物出發(fā)的時候已經(jīng)將近正午時分,敬利哪里還敢耽擱,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,就急火火地往回趕,生怕天晚了到不了家。
(資料圖)
一路著急趕,眼看著日頭已經(jīng)壓到西山梁,前邊卻還有十幾里山路,敬利急得渾身冒火,可兩腿偏偏酸軟疼痛,感覺越來越沉重!左思右想尋不到什么好的辦法,敬利只好一咬牙,決定冒險抄個近路——橫穿黑松峪亂葬崗。
可是,等他轉(zhuǎn)過山梁一靠近上百畝的亂葬崗子,頭皮頓時就開始一陣陣發(fā)麻。
夕陽的斜暉下,一眼望去,遠近挨挨擠擠、高高低低的全是荒墳頭!一叢叢又高又密的茅草穗,隨著山風搖搖擺擺,不時地發(fā)出“刷拉拉”的嘈雜聲。空曠、幽暗的老松樹林里,偶爾還會響起一兩聲貓頭鷹的怪笑,在山谷間回蕩……
張敬利深吸了幾口氣,狠下心來,三步并作兩步,一溜小跑順著荒草叢中勉強看得出來的小路就奔下去!此時的敬利,哪里還顧得上腿酸腳脹?只恨爹媽少給自己生了兩條腿!
緊趕慢趕,古松林間卻還是很快地暗下來。樹縫里透過的幾縷霞光,映照著高高的茅草穗搖搖晃晃,忽明忽暗。就在張敬利稍微放慢腳步打算把擔子換個肩膀的時候,前邊不遠處的陰影里突然響起來一陣冷笑, “嘿嘿嘿……”,緊接著,”撲棱棱“一陣亂響騰空而去……
敬利只感覺渾身一陣僵硬,脊梁溝沙沙的發(fā)麻,冷汗頓時就順著鬢角流下來! “娘的,又是一只夜貓子(方言,貓頭鷹)!看把你張爺爺嚇這一跳!……”張敬利定一定神,嘴里不禁開罵。
就在他活動一下腿腳,打算接著趕路的時候,偶爾一扭頭,左前方兩棵老松樹空隙里,突然飄過一抹灰色,難道是個人影嗎?可是,眼下這個時辰,又是在這么個要命的地方,怎么會有人來呢?
略一思忖,張敬利剛一放松的身軀頓時又緊繃起來!天還沒黑透呢,這怎么就會有……? “刷拉拉……”那道灰色的影子又一晃而過,這一次敬利卻是看得清清楚楚,沒錯,就是一道人影——明明就是人穿的灰色衣袍,這一次飄得更近了!
張敬利一時間心里一片空白,渾身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不能動彈分毫!他使勁壓抑著自己的呼吸,生怕聲音大了會被發(fā)現(xiàn),心里卻是擂鼓般狂跳不已……
“不要出聲,悄悄地跟我來……”敬利耳畔忽然吹過一陣冷風,一個幽幽的聲音,低低的傳到他耳朵里,不,似乎就是直接滲透進了他的腦殼里,身體里,他感覺身體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!
愣了幾個呼吸的工夫,那個聲音重新又在耳畔低低地響起來, “小居士,請務必幫老道這一次,老道定有重謝!”話音未落,張敬利就感覺肩頭上突然一輕,擔子已被人凌空提起。
他心里一急,顧不上害怕,扭頭去看,卻見一個穿著破舊灰色道袍的老道士正一只手輕輕地抓起他的擔子,放到一旁的荒草叢中。
將近百斤的擔子在老道手里似乎和一杯水沒什么差別!敬利一顆心落到肚子里,剛要發(fā)火,見此情形也只好忍耐下來。一轉(zhuǎn)念之間,張敬利剛才的恐懼煙消云散,感覺全身都放松了許多。
眼前的老道士須發(fā)蓬亂,道袍上千瘡百孔,補丁五顏六色,他自己卻是渾然未覺,正伏在一株老松樹后面,緊張地盯著前邊不遠處……敬利不由自主地跟著躲在他身后,也往前邊探望。
樹縫里漏下來的霞光,此刻正好射到不遠處的一株古松上。就在一截半枯的老枝梢頭,一小枝綠油油的“嫩芽”突兀地髙翹著??葜υ鯐l(fā)出嫩芽?況且這松樹嫩枝也沒有這樣光滑鮮嫩???……
敬利正在疑惑之間,老道士悄悄地轉(zhuǎn)頭看了他一眼, “你也發(fā)現(xiàn)了?小居士頗有靈根啊!……待會等我上樹打它,你幫我在樹下盯著點。它一掉下來,你就接住哈;就是接不住,它掉到地上你可千萬要快點抓住它啊……”老道士面色鄭重,張敬利趕忙點頭。
二人兜兜繞繞來到那棵樹下,張敬利估摸著那個怪東西的方位,找準地方藏好,這才點頭示意老道士上樹。他原以為老道士爬上樹最快還不得半盞茶的工夫啊,心里剛一松懈,就聽到頭頂上大喝一聲, “著了,快接! “
敬利一慌,趕忙抬頭去看,一個碧綠的影子已從天而降。他還沒來得及伸手,那東西早已掉到他面前。敬利下意識地伸手去撿,卻不料那個碧綠的玩意一著地竟然“啪“的一聲碎成了好幾十塊,滾珠般四下里散開!
他手忙腳亂地趕緊撿起一大塊,剛想俯身去捧其它的碎塊,眼前詭異的一幕突然就出現(xiàn)了!
雜草叢中,那些碧綠的小碎塊一時間竟然就像是都活過來一般,紛紛翻身一躍,底下居然伸出來無數(shù)的細須,就如同千腳蟲的須足一般,飛快地蠕動著亂紛紛地往一處急劇靠攏。張敬利頓時看得目瞪口呆!
正在這時,他手里抓的那一塊物事猛然扭動起來,就像是一條碩大的土蠶般兩頭搖動不已。敬利嚇得大喊一聲, “我的娘哎! “撒手就把它扔了出去。就在這時,一道灰色的人影從天而降,身形一翻,已然穩(wěn)穩(wěn)地落在地上。
“好險?。 崩系朗繚M臉的驚駭,手里卻早已抓住了那塊碧綠的怪物。 “貧道等它3年了,如果不是小施主幫忙,此番肯定又被它逃走了!”
張敬利此時卻完全沒有理會老道士的話,眼睛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地上那些碎塊:它們一個個如同長了眼睛,準確地湊到一起之后,居然迅速地組合成原先的樹枝模樣,只可惜缺少了中間一大塊!碎塊拼成的樹枝狀“小蛇”似乎異常焦急,它們?nèi)淙鋪y動,四處亂撞,好像是在尋找……
“哈哈哈”老道士一陣得意地大笑,拿出一個小小的紫皮葫蘆,枯瘦的大手只在地上一劃拉,蠕動的小碎塊早已被他裝進了葫蘆里。 “居士可否認得這種天地奇寶?”老道士看了看滿眼驚駭?shù)膹埦蠢s忙使勁地搖了搖頭。
原來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藥,名為“翠色”,乃是制作最上乘接骨丹所需的最重要的一味主料。這種天材地寶最大的詭異之處就是,它在樹上就是凝然不動的枯樹枝,依靠吸收千年老樹的汁液靈氣為生;可一旦掉到地上,接觸到土壤就會迅速化為靈蛇,一閃即逝,再難尋找!
至于它做成的接骨丹的神妙,民間早已傳得神乎其神!
相傳,這種最上乘的接骨丹,煉制的最后關頭必須在絕無干擾的高粱地里進行!神丹最后一成,煉制者必須馬上抽刀砍斷一株鮮活的高粱桿,把丹藥抹上些許,再迅速接上——如果高粱稈渾然無事,那就算大功告成;如果高粱稈折斷倒伏,煉丹也就宣告失敗……
“天色已經(jīng)不早了,小居士不如先到老道的破廟里暫住一夜,明天再趕路不遲。這里林深草厚,可不是什么平安的去處!”張敬利放眼四下里一瞧,西天際霞光漸收,亂葬崗上夜色漸起,松林深處早已黑魆魆的,仿佛提前進入了黑夜!
他嚇得渾身一陣哆嗦,趕忙使勁點了點頭……
老道士的破廟原來竟然就在整個魯山山脈的最陡峭處——掛天橛!如果不是老道士替他提著百十斤重的擔子,張敬利哪里能跟得上腳步?他也絕對想不到這幾十丈高的筆直懸崖之上竟然還有人有廟?更絕難找到那條密道!
簡單的素齋吃過之后,面對著昏暗的油燈,張敬利這才和老道士閑聊起來……
老道士說他俗家名叫鄒忘川,原本不能算是一名真正的道士。因為,他的師承門派屬于陰陽派,勉強算得上是道家的一個小分支。據(jù)他所知原始道家這種雜亂的小分支還有無數(shù)個,絕不僅僅是現(xiàn)在的道教這么單一。
看到張敬利一臉懵,似乎對這些毫不感興趣,老道趕忙岔開話題。 “今天的事情,雖然深有因果,但也是多虧小居士幫忙!貧道說過要好好感謝居士,但不知……?”老道士一雙眼睛精光一閃即逝,單等敬利開口。
張敬利可沒有想那么多,他環(huán)視了一圈:三間的破廟,除了幾尊怪模怪樣、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神像之外,就是大半間屋子的葫蘆、藥瓶藥罐……再看這位老道除了似乎懂點醫(yī)術(shù)之外,一襲破袍子千瘡百孔,恐怕也沒有什么錢財……
待要拒絕吧,似乎又有點不太禮貌!稍微愣了一會,敬利開玩笑似的開了口, “我也不求什么金銀,就請師父收我為徒吧!傳我點本事,也好糊口度日……嘿嘿嘿”老道士聽到他這樣的話,一愣竟然啞口無言,臉上卻是顯現(xiàn)出十分為難的樣子。
低頭悶了半晌,他這才緩緩地講述起來。
原來,他們這個門派歷來擇徒很嚴,要不然怎么會至于落到現(xiàn)在這種境況?不過,老道士說,他們這一派最重承諾,倒是勉強可以收他作為一個外門弟子,簡單地傳他幾種小術(shù)。
張敬利一聽頓時來了精神,腦子里滿是那些點石成金、穿墻逾戶的奇怪念頭,趕忙請教老道士的秘法!老道士似乎看穿了敬利的念頭,笑瞇瞇地講述起來。
最簡單的小術(shù)莫過于望氣術(shù),如果是靈根豐厚,最快一個月就可有所小成。學會之后利益很多,比如看病救人,風水定穴,甚至是識妖辨邪……
老道士侃侃而談,說出了一番稀奇古怪的言論:天地萬物莫不是由陰陽二氣轉(zhuǎn)化而成。仔細考察萬物的氣色,自然可以倒過來識別它的根本!
大凡人物一理,氣色明亮的就發(fā)興;氣色黯淡的則將要敗落。人的光氣,遠望呈現(xiàn)出赤紅色的,肯定是大富之人;遠望呈現(xiàn)紫色的,必是大貴之人;相反,氣色灰黑的,則不久就會災禍臨頭!
最難得的是人有金色光氣,光焰騰騰,其人必是修行得道的高人。
妖邪之類,隱藏在人群之中,其氣必難隱匿:根據(jù)黑灰多種邪惡氣焰,必能使它無處遁形。如果妖邪隱匿在山川江海中,望氣雖然有差別,原理也是一樣。
練習這種秘術(shù),須得名師指點,每天早上盯著太陽取光,采煉圓滿才能有成。張敬利雖然聽得心癢難耐,幻想著種種好處。可是,一聽到要整天盯著太陽光不眨眼地看,那不被亮瞎了雙眼?得不償失,還是要不得!
他趕忙詢問還有什么更快的妙術(shù)?老道士微微一笑,接著講起來……
最快的妙術(shù)要算是空光術(shù),名師助力,打開靈智神目的話,最快半天就可以學會。勤加練習,旬日就能有小成。這種妙術(shù)那可就更加奇特了:觀人,可以在千里之外洞察別人的一舉一動;觀物可以明察地下、水中百丈深遠,如同在太陽底下一樣歷歷在目……
張敬利一聽有這樣神奇的妙術(shù),頓時喜不自勝,趕忙拜請老道士讓他開開眼界,見識一下!
老道士微笑著問他想看些什么?敬利不假思索地就講出來, “早就聽老人們傳言,說魯山底下有水缸粗細的大蛇,不知道能不能看個究竟?”說完,他滿懷忐忑地望著老道士。 “這有何難?”老道士大袖憑空一輪,雙眼精光閃現(xiàn),隨著他嘴里一聲輕喝,眼前奇妙的一幕出現(xiàn)了!
昏暗的破廟內(nèi),竟然憑空出現(xiàn)了一面巨大的圓鏡,又像是一汪清水,水面略微浮動著,照得人臉上毫毛畢現(xiàn)!就在張敬利稍微一眨眼的工夫,明亮的鏡面上陡然泛起一陣波紋,畫面居然緩緩地浮動起來……
晴陽歷歷之下,魯山各個山峰緩緩滑過,或雄奇高聳,或壁立千仞,無一不清晰……最后,畫面來到了一座不很高的孤立小峰面前。鏡面上,小山峰越來越近,簡直就要劈面撞到敬利臉上,嚇得他趕忙掩面驚呼的時候,畫面突然一轉(zhuǎn),呈現(xiàn)出千奇百怪的溶洞石筍。張敬利目瞪口呆,好一會才明白,這感情一下子就穿到了地下?
最后,畫面停留在極深處的一個空曠的巨大巖穴里——這個巖穴四周光滑如鏡,就像是個茶壺一樣口小肚子大。敬利正在疑惑的時候,巖穴里猛然揚起一個老牛身軀般大小的腦袋!反射著隱隱冷鐵光芒的巨大腦袋上,笸籮大小的一雙巨眼冷光森森……
張敬利一時間忘記了自己身處破廟,還以為自己真的來到了巨蟒面前,嚇得他渾身顫抖,偏偏又挪不動一步!
巨蟒似乎有所警覺,伸縮著長長的藍色芯子四處搜索;最后這個巨物似乎發(fā)怒了,又好像是嗅到了目標的氣息,正對著鏡面猛然撲上來!
“轟隆”一聲,巨大的蛇頭撞擊到狹窄的入口巖壁上,一時間碎屑紛飛。張敬利嚇得“哇”的一聲大叫,翻倒在地,渾身簌簌顫抖不停。老道士趕忙伸手把他攙扶起來,嘴里一疊連聲地安慰他;抬頭再一看,半空中哪里還有什么巨蟒?
昏暗的燈光依舊萎縮成一團,四周的黑暗圍攏成一片寂靜……原來剛才的巨蟒是被困在了地下的巖穴里?身軀過于龐大以至于再也不能出來?……
老道士依舊微笑面對著他,張敬利趕忙尷尬地擦去滿頭的冷汗。
思忖了片刻,他也拿不準剛才看到的是真是假,不會是老道士的障眼法吧?想到這里,敬利又期期艾艾地請老道給他施術(shù)看一看他自己家鄉(xiāng)小村那些隱秘的角落。
老道看他目光游離,也不在意,隨手一揮,昏暗中又是一面清圓的大鏡……
張敬利的小村也就是200來口人,幾十戶人家,歷歷在目:各家里有搓麻紡線的,也有飲酒待客的,更有一些人夫妻相互埋怨、互相數(shù)落斗氣的……隨著景物變遷,灰蒙蒙的天地間逐漸開闊起來——竟然來到了村后的小崗上?
詭異的一幕幕場景看得敬利迷惑不已:怎么有些模糊的灰色人影反反復復地挑著水不住地走來走去?還有一個老婆婆,坐在一口井的旁邊搖晃著前仰后合,拍著大腿似乎在哭訴著什么?下一刻,張敬利驚恐地看到,這個老婆婆竟然一頭就扎進了井中……
敬利滿面驚恐,失聲喊出來,正要上前營救的時候,眼前忽然一花,老婆婆居然又回到了原來坐的地方,繼續(xù)拍腿哀哀哭泣……這許多灰色的模糊身影似乎都在詭異地重復著同一件事,同一個場景!
疑惑再三,敬利突然抬頭看到了附近山頭的模樣——天哪,這不是村后亂墳場的地界么?難道這許多灰色人影竟然是……?那他們反復重復的動作難道是臨死前的那一幕?想著想著,張敬利眼圈發(fā)紅,渾身輕微地顫抖起來……
村里熟悉的角角落落,那些恐怖的傳聞里,井口、碾房、老槐樹下、旗桿臺前……古今遠近的那些場景竟然都在這面奇妙的鏡子里循環(huán)往復地上演……一時間,張敬利陷入了迷茫之中……
半年以后,當失蹤的張敬利再一次出現(xiàn)在老鄉(xiāng)們面前的時候,大家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,他不但毫發(fā)未損,言行舉止看上去更是穩(wěn)重了許多。
人們熟悉的小販子張敬利不見了,代之而起的是一個神奇的“先生”,既會治病救人,又能降妖驅(qū)邪……特別的是,這個“大先生”為民消災,小事從不要錢;大事也只不過是大錢20文——從此十里八鄉(xiāng)都親切地稱呼他“二十文大先生”!
十年以后,亂世來臨,兵荒馬亂之中,誰也沒有在意這位“大先生”的去向。等到后來大清代明,社會穩(wěn)定下來之后,人們再回憶起當年這位響當當?shù)娜宋?,有人傳言他死于兵荒馬亂之中;也有人傳說他歸隱山上,追隨他的師父隱居修煉去了……
從此,魯山一帶再也不見了“二十文大先生”的蹤跡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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