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次全球性觀測記錄背后 竟藏著這么多故事

中國寧波網(wǎng)記者 成良田

一只傳奇的鳥，一次傳奇的保護。

5月21日，寧波象山，韭山列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一次性發(fā)現(xiàn)86只中華鳳頭燕鷗，創(chuàng)下全球觀測紀錄。

“太難得了，太高興了。”現(xiàn)場工作人員和主持人宣布這一消息時，一度眼眶濕潤。

從2013年中華鳳頭燕鷗監(jiān)測與招引項目實施以來，10年時間，已孵化了至少115只中華鳳頭燕鷗，占世界各繁殖地總量近八成。

象山韭山列島，成為世界上最大的中華鳳頭燕鷗孵化繁殖地。

而今，一度絕跡63年之久的“神話之鳥”，正從滅絕的深淵被一步步拽回。

曙光

這是一只充滿故事的燕鷗。

標志性鳳頭，潔白的羽毛，黑色喙尖，燕子般分叉的尾巴。它第一次被人類記錄，要追溯到160多年前。

那是1861年11月，一名叫伯恩斯坦的博物學家在印度尼西亞一個小島上，首次采集到中華鳳頭燕鷗標本。

經(jīng)荷蘭國家自然博物館的鳥類學家鑒定，這是一個新發(fā)現(xiàn)的物種，隨后被命名為：伯恩斯坦燕鷗。

后來，人們又在馬來西亞、菲律賓、泰國等地零星采集到標本。但采集到最多的，還是中國境內(nèi)沿海地區(qū)。

人們發(fā)現(xiàn)，這種鳥夏季出現(xiàn)在中國，冬季出現(xiàn)在東南亞，因此推測它是一種遷徙性候鳥。在東南亞越冬，在中國棲息繁殖。

所以，后來被改名為中華鳳頭燕鷗。

這種在中國土生土長的燕鷗，不知何故，漸漸走向滅絕的深淵。

上世紀最后一次被證實存在于世，還是1937年7月。當時，一位叫壽振黃的浙江籍動物學家，通過助手在山東青島外海的兩座島上，采集到21個標本。不過，后來因戰(zhàn)爭等原因丟失，僅有兩個保留在中科院動物研究所。

此后，這個神秘的物種，忽然消失了。

在長達63年的時間里，中華鳳頭燕鷗幾乎銷聲匿跡。長時間的缺席，也讓學者們相信，它很可能已經(jīng)滅絕。

轉(zhuǎn)機，出現(xiàn)在2000年。一位攝影師在后期處理拍攝于馬祖列島的燕鷗紀錄片影像時，發(fā)現(xiàn)其中一只羽色偏白，原以為是曝光問題，后經(jīng)反復對比最終確認，這正是消失長達63年的中華鳳頭燕鷗。

失而復得中華鳳頭燕鷗，猶如“神話”再現(xiàn)，一時震動鳥類學界。

不過，讓人悲觀的是，馬祖列島發(fā)現(xiàn)中華鳳頭燕鷗，僅有8只成鳥、四只幼鳥。據(jù)估測，當時全球數(shù)量不足50只，仍處極度瀕危狀態(tài)。

也正因為少之又少，蹤跡神秘，一直被稱為“神話之鳥”。

追尋

歷史看似偶然，卻又充滿必然。

2004年，剛剛獲批的韭山列島省級自然保護區(qū)，正式掛牌成立保護管理局，同年邀請鳥類學家、浙江自然博物館科研人員陳水華，到保護區(qū)進行動植物資源調(diào)查。

彼時，陳水華團隊正在苦尋“神話之鳥”。他們利用一年多時間，陸續(xù)完成了舟山群島1300多座島嶼的生態(tài)調(diào)查工作。

不過，那個神秘的身影，始終沒有見到。

在象山韭山列島，陳水華用幾天時間察看了70多個大大小小的島嶼，同樣一無所獲。尋找“神話之鳥”的激情，在一次一次失望中，消磨殆盡。

然而，就像電影劇本總把高潮放在最后一樣，追尋“神話之鳥”的好戲，在最后時刻來臨。

2004年8月1日，委托調(diào)查的最后一天，大霧，調(diào)查隊冒險來到東南邊最后幾座小島。在艱難登上一座名為將軍帽的小島后，一抬頭，竟看到漫天的燕鷗盤旋在天空。

那是無比美妙的一刻。

“上島后，地上都是蛋，大約2000個，一對燕鷗一個蛋，這樣一算，大概有4000只大鳳頭燕鷗。”陳水華在“一席”分享這段經(jīng)歷時說，他們費了很大勁，數(shù)出其中有約20只中華鳳頭燕鷗。

這意味著，象山是“神話之鳥”的又一個繁殖區(qū)。那一夜，高興不已的陳水華“喝了酒，還到海里游了泳”。

不過，興奮尚未完全平復，一周后，先后兩場接踵而至的臺風，“讓島上只剩下滾落的蛋，還有幾只死去的雛鳥了?！?/p>

韭山列島，成了燕鷗群的傷心之地。

之后兩年，韭山列島再也沒有發(fā)現(xiàn)中華鳳頭燕鷗的蹤跡。這次錯失，讓保護區(qū)和調(diào)查隊，悵然若失。

一直到2007年6月，8只中華鳳頭燕鷗和2000只大鳳頭燕鷗再次回到將軍帽島?！拔覀兒捅Ｗo區(qū)人員都太高興了，為嚴防死守，派了一條船24小時守在小島上?！?/p>

然而，就在護島船回大島補充物資的空檔，不法分子趁著夜色，將鳥蛋一卷而空。

拯救

“黑嘴端鳳頭燕鷗：滅絕了一次，還要再來一次嗎？”

2010年，象山松蘭山，首屆海鳥保護暨海洋保護區(qū)管理國際論壇上，亞洲濕地和瀕危鳥類專家陳承彥發(fā)出靈魂一問。

這種沉重，象山人最懂得掂量。沒有什么，比失去更讓人心痛。

正因此，作為縣級行政單位，象山以大海的胸懷和責任擔當，聯(lián)合浙江自然博物館等單位，舉辦了這次國際級的論壇，主要議題正是：

保護與繁殖“神話之鳥”！

正是這次論壇上，一位美國專家介紹了已多次成功應用的人工招引海鳥技術(shù)，為保護中華鳳頭燕鷗提供了思路。

與此同時，象山發(fā)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“護島愛鳥”專項行動。

“海上，我們進行管護；陸上，我們加大宣傳、檢查?！毕笊娇h自然資源和規(guī)劃局相關(guān)負責人介紹。

這次全域范圍行動，有力打擊了破壞資源的不法行為，遏制了漁民上島和非法進入保護區(qū)進行生產(chǎn)活動。

經(jīng)過3年的醞釀準備，2013年5月，象山韭山列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聯(lián)合浙江自然博物館、美國俄勒岡州立大學開展中華鳳頭燕鷗監(jiān)測與招引項目，通過在鐵墩島上放置燕鷗模型、播放鳥鳴聲，吸引燕鷗群前來繁殖。

在國內(nèi)，這是史無前例的一次探索。寧波大學畢業(yè)的蘭州小伙丁鵬，扛起了實施和監(jiān)測的重擔。

然而，從5月到7月，整整70多天，沒有看到一只中華鳳頭燕鷗。心灰意冷的工作人員登上鐵墩島，準備撤走設備時，丁鵬發(fā)現(xiàn)，播放燕鷗鳴叫聲的音響不響了?！靶藓?，再試試。”

第二天登島時的景象，丁鵬一生難忘?！吧锨е谎帔t在上空盤旋，用望遠鏡細看，還找到4只中華鳳頭燕鷗！”

堅持，讓奇跡一次次降臨；堅持，也讓希望一次次成真。

這一年，共有19只中華鳳頭燕鷗和3300只大鳳頭燕鷗在島上產(chǎn)卵，孵化出兩只中華鳳頭燕鷗和一千多只大鳳頭燕鷗。

守護

“輕點、再輕點。”

5月21日上午，鐵墩島的觀鳥木屋里，丁鵬壓低嗓門，再三叮囑現(xiàn)場的記者們，“不要驚擾到鳥”。

這份小心翼翼，已成為丁鵬和志愿者們的習慣。

丁鵬清楚地記得，2013年剛招引燕鷗時，工作人員都住在鐵墩島對面一個島上，隔著海遠遠地觀察，生怕嚇到燕鷗。

后來，為了更好地保護和監(jiān)測，才開始和燕鷗一起住在鐵墩島。“怕影響到燕鷗，我們不敢搭建任何建筑，連著幾年，都住在帳篷里?！?/p>

直到人和鳥漸漸熟悉，保護區(qū)才循序建起了木屋。“建好了，還要蓋上迷彩布進行偽裝，生怕太顯眼，影響到燕鷗落戶”。

部分志愿者

這份呵護，可謂精細——

起初，燕鷗筑巢的位置在島邊裸露的巖石上，地勢陡峭，鳥蛋容易滾落。工作人員于是打造出一片平坦地塊，鋪上地毯、石子，定期除草，為燕鷗群營造安全舒適的棲息繁育場所。

今年，象山又啟動“數(shù)字鳥島”建設，打造智慧監(jiān)測體系，“工作人員只需要輕點手機，就能實時看到鳥的畫面、周圍海域動態(tài)?！?/p>

這份呵護，終有回饋——

而今，島內(nèi)已經(jīng)安裝了太陽能電池板、白色儲水設備、兩間活動板房等基本生活設施，不用蓋迷彩布偽裝，鳥兒也不會受到影響。

“燕鷗和我們已經(jīng)有了默契，形成人與鳥和諧共處的畫面?！?/p>

丁鵬特別感慨的是，而今，越來越多人加入護鳥隊伍。從2017年起，每年4月至8月，在燕鷗繁殖期間，象山韭山列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和浙江自然博物院都會招募、委派監(jiān)測志愿者駐島，守護繁殖的“神話之鳥”。

就在今年4月，95后王蓬松辭去了原來的工作，90后陳藝不遠千里奔赴而來……艱苦又詩意的駐島生活，他們甘之如飴，希望用自己的付出，為這個鳥類天堂增添溫暖。

“最終的愿望，不是有越來越多人保護，而是不需要保護?！倍※i說，希望將來不止是鐵墩島、韭山列島有神話之鳥，而是每座島，都是鳥的天堂。

或許，當“神話之鳥”成為“平凡之鳥”那一天，才是最美好的一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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